淺談金融開放,應做到“內外兼修”
【EFEC導讀】在金融業不斷的向前發展過程中,不能過度的開放也不能無節制的擴張,需要找到金融對外開放與向外擴張的平衡點去“內外兼修”。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年初一段時間,我們談論了我國進一步擴大金融開放的熱點話題。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在出席博鰲亞洲論壇上,公布了在今年落地的進一步金融開放措施,并明確給出落地時間表,這是歡迎外資、國外優秀的金融機構走進我們的市場中。但與此同時,由于國內行業的競爭與監管政策的趨嚴,近年來也有很多中國互聯網金融企業將業務拓展至海外,加速了“出海”的步伐,尤其是東南亞地區成為了互金出海的主要目標。在金融開放的大環境下我反而想談談金融出海這個問題,本文主要探討金融出海與金融發展背后的深層邏輯關系。
我主要談兩個問題,首先是在金融開放的大背景下,我們本土金融機構為什么還要走向海外,金融業走出去的重要意義以及與金融發展背后的邏輯關系;其次,分析我國的金融開放問題還有哪些新的思考角度?這與我們的金融出海又有何關系?
一、金融業走出去的意義以及與金融發展背后的邏輯關系:
如今包括螞蟻金服、陸金所在內的越來越多的互金企業、金融科技企業選擇出海去拓展海外市場。說到互聯網金融企業為什么要走向海外,一直以來媒體普遍的觀點是,由于境內市場競爭激烈,特別是在去年開始監管趨嚴的背景下,企業合規成本抬高,盈利空間進一步被壓縮等原因,所以需要尋找新的市場增長與盈利。
在我看來這只是停留在個別企業層面來分析,而沒有著眼于金融業全球發展大戰略的角度,也對搞懂金融出海問題產生了局限性。我們的互金企業要想在海外長時間站穩腳跟以及占有海外市場,首先要做的不是盲目向海外砸錢,而是要充分分析金融出海的意義與目的,搞懂金融出海與金融發展的背后最本質的邏輯關系,這樣當我們走出去的時候才能夠找準關鍵方向出擊,才能事半功倍用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價值。
想要理解金融業走出去的背后真正的意義,這就必須要把我們的思維上升到金融業發展邏輯的高度,同時還要有歷史上的真實案例去支撐,而不是空談理論。
我們最近關注的更多的是圍繞我國進一步擴大金融開放的話題,包括降低準入、開放占股比例都是歡迎更多的國外資本、更多的國外優秀的金融機構到我們這里來發展金融業,將國內金融市場走向國際化發展道路。我在《金融開放未動,鯰魚效應先行,這是倒逼互金也要“高質量”?》這篇文章中也重點闡述了我對金融開放的觀點與認識。但是與此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我們的金融業走出去這個問題,首先說出我的結論,我覺得金融開放與金融走出去對于金融業發展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金融開放需要“內外兼修”。
所謂金融走出去,其實我們也可以理解為金融向外發展或是對外擴張,(當然用“對外擴張”一詞,并沒有貶義的色彩,我們也不需要帶有感情色彩去看金融問題)因為走出去的目的就是金融對外擴張。人類社會最原始的對外擴張,是以發動戰爭的形式,去掠奪土地與資源。隨著社會的發展,軍事手段的擴張開始產生了局限性,隨后貿易與市場競爭的開始深入發展,領土的地域概念也正逐漸向經濟范疇的市場概念轉化,市場逐步成為了人類重要的生存與發展空間,市場開拓也成為了對外擴張的重要手段。以貿易開拓并占有市場的同時一定會伴隨著金融的發展與對擴張,這也有著歷史的必然性。控制金融的制高點,越來越成為一個國家發展全球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在真正在意義的戰爭越來越少了,反而更多的是金融戰爭。包括最近的伊朗問題,美國也是利用美元這個有力武器,通過金融制裁的手段去打擊伊朗。
(一)中世紀意大利佛羅倫薩的金融業發展
我在文中談到,分析金融問題時,不能只談理論,必須還要建立在真實的歷史事件之上。研究金融向外擴張的意義,我們就需要找到金融業發展的本源,需要了解世界上最早的金融中心是如何形成的。
國際上公認國際金融中心最早出現在中世紀時期意大利的佛羅倫薩,當時佛羅倫薩正處于地中海地區的貿易寒帶與貿易熱帶兩大區域的中心連接點。貿易的繁榮帶動了金融的發展,佛羅倫薩自13世紀起依靠銀行業而日益富庶。
1338年,佛羅倫薩一地就有80家獨立的“家族銀行”,主要從事銀錢兌換、儲蓄放貸、貿易結算等基礎銀行業務。他們的借貸資本通過在各國征收教會稅、向各國統治者貸款而大量增殖。一些著名家族銀行的分支機構遍布各地,在歐洲銀行業中起著骨干和引領的作用。比如巴爾迪家族的銀行,14世紀初除了在意大利各城市設有分號之外,還在英國、法國、西班牙、尼德蘭、近東等地設有分號,逐步向外開拓渠道擴大金融網絡。
此外佛羅倫薩人進行了很多技術上的創新,包括復式記賬、陸上保險和匯票等,其中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商業匯票的創新大大降低了交易成本,提高了交易效率,推動了現代意義上的銀行的發展。這些都是佛羅倫薩能夠領先威尼斯和熱那亞等其他意大利經濟重鎮率先成為金融中心的重要原因。
到了17世紀,荷蘭在海上貿易霸權的建立,阿姆斯特丹成為“各地物產和八方財富匯集之所”,也成為了17世紀的國際金融中心。
從佛羅倫薩與阿姆斯特丹金融業的發展,我提煉了在金融業發展的一些呈現出的因素,第一是本身商業與貿易的繁榮以及位于貿易通道的關鍵區位,這是一個大前提;第二是資本輸出,佛羅倫薩成為周邊國家的債權國;第三是金融向外性,佛羅倫薩金融業發展過程中伴隨了金融機構不斷向外擴張,擴大金融網絡與渠道;第四是,金融創新。
其實我們現在所談的金融科技的本質正是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一切能夠長久留存下來的金融創新的本質都能用這句話來解釋。其實匯票最早并不是佛羅倫薩商人所發明,而是圣殿騎士團在十字軍東征時期發明,目的是更便利的運送軍費,后來被佛羅倫薩商人創新改良為商業匯票,并被沿用千年。
(二)20世紀80年代日本金融業的發展
我們再來看看離我們比較近的日本在20世紀80年代金融業的發展,當時國際金融資本的力量對比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日本取代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資本輸出國與債權國,與此同時東京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的地位大幅提升。
我們來看看當時日本金融業發生了什么事?1984年日本成為了世界最大的工業制品出口國,大規模的商品輸出為日本賺取了巨額的貿易盈余,同時大量資本因此涌入金融市場。1986年底,東京的金融、資本市場規模達到420萬億美元,僅次于紐約位居世界第二。金融、資本市場規模是衡量一國金融實力和國際金融地位的重要指標之一。隨著生產和資本的高度集中,日本跨國金融機構的規模急劇膨脹。
日本金融業對外擴張的主要有幾個特點,一方面是在海外廣泛設立金融據點,同時收購國外金融機構或進行資本參與,從而以形成全球性金融業務網絡。大規模的資本輸出和企業的國際化,帶來了日本金融機構海外業務的迅猛發展。在當時日本金融機構設在世界各地的分支機構共達1000多個,成為了最大的外國金融力量。在美國,日籍銀行分支機構的總資產達到2000多億美元,約占設在美國的外國銀行總資產40%,在英國與香港分別為22%和30%以上。大型金融機構率先在各大國際金融中心設立據點,隨后是中小金融機構的布局。據摩根斯坦利公司1987年3月的統計,按股票資本排列世界最大20家金融機構中,日本占18家。世界最大的5家人壽保險公司中,3家是日本的。世界最大的4家證券公司則全部屬于日本。
另一方面是資本的對外輸出。80年代的日本逐步擴大資本對外輸出的規模,1981年日本長期資本輸出凈額還不到100億美元,而1987年就達到了1371億美元,超過了美國歷史上資本輸出高峰時的規模。與美國、英國、德國對外資本輸出以銀行貸款為主要形式有所不同,日本資本輸出以證券投資為主要內容。同時還包括了國債、企業與不動產的滲透。把對外擴張的重點放在了美國,通過對美國的貿易順差獲取貿易盈余,再投資于美國,獲取資本利益,形成主要對手重點打擊的局面。值得一提的是日本金融業的“短借長貸”策略,日本的外匯銀行在國際金融市場大舉籌措短期美元資金以作長期資本輸出之用,從中賺取利率差。在1983年到1986年之間,日本的長期資本輸出約30%是靠借入短期債務充當的,日籍銀行在國際金融中發揮了“信用中介”的作用。1985年,日本超過英國與美國成為世界歷史上最大的債權國,1986年日本的海外凈資產達到了1804億美元,當時幾乎所有的國家都是日本的債務國。縱觀歷史海外凈資產超過1000億美元,英國經歷了200年,美國花費了70年,而日本僅用不到20年的時間。
此外,在向外擴張的同時,日本金融業也在對外開放。日本大力推行金融自由化與國際化,同時進一步完善了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功能,對各國的金融機構形成了巨大的影響力。截止1987年,100多家外國金融機構在日本設立了400多個分支機構,絕大部分集中在東京,使東京市場的國際金融業務也有了迅猛發展。80年代日本經濟進入到了大發展時期,這次經濟浪潮受到了大量投機活動的支撐,也形成了大量的資產泡沫,因此隨著后期泡沫破裂,日本經濟出現大倒退,此后又進入到了平成大蕭條時期。
縱觀日本上個世紀80年代金融業的發展,無論是蓬勃時期還是泡沫破滅的危機,經驗與教訓都有我們去借鑒的價值。總結發現,日本金融業的騰飛的過程中仍然伴隨了金融業的向外擴張以及資本對外輸出,同時日本也伴隨著金融開放。這與距當時600年前的佛羅倫薩的金融業崛起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從13世紀到20世紀雖然之間經過了數百年的時間,但是國際金融中心背后最本質的發展邏輯與結構卻沒有太大的變化。金融的本質其實就是渠道與業務網絡,只有擁有足夠龐大的業務網絡,錢才可以充分的匯集與融通。由此可以提煉出,資本對外輸出與金融業向外擴張是金融業能夠國際化發展的關鍵要素之一,所以未來的金融開放不僅會產生產品創新與服務的競爭,還會存在業務網絡的競爭。
(三)金融開放與金融向外擴張對金融業的發展具有同樣的重要性
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原副總裁朱民在2018清華五道口全球金融論壇上指出:“開放的核心是打造一個和國際接軌的國際化的中國的金融市場,國內金融國際化”,這句話充分說出了開放的意義,我也深表贊同。同時在我看來,想要真正去實現國內市場國際化,僅僅是金融的對外開放還是不夠的,還需要我們的金融機構走出去向外發展與擴張。所以我覺得我們在思考金融大戰略時,要把金融走出去與金融開放放到同等的層面去關注,因為金融開放與金融向外擴張對金融業的發展具有同樣的重要性。只有充分去引導國內金融機構走出去,才能真正實現國內市場國際化。所以在我看來金融開放需要“內外兼修”,同時這也是我認為的金融走出去向外發展的重要意義。
二、分析我國金融開放的新的思考角度,這與金融出海又有何關系?
上文主要分析了金融走出去的問題,通過分析歷史上的金融對外擴張的真實案例,我們不僅能夠了解金融擴張對金融發展的重要性,同時還能通過回顧歷史為我們看現實的金融開放的問題提供思路。目前我看到的許多文章的觀點,基本上都是圍繞著這幾個角度來談,包括對金融開放政策的解讀、我國金融開放對于金融發展的意義,再有就是金融開放對本土金融機構和對我們的普通投資者產生的各種影響以及如何去應對。在我看來,卻存在著一個問題,就是我們都是圍繞著我們這個中心點去思考金融開放。我覺得應該在原有的思考角度之外,我們還需要站在那些進入中國的國外資本、外資金融機構的角度去思考我們的金融開放問題。可能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
為什么我們要站在外資的角度來思考?我們需要搞清楚,在擴大金融開放后國外資本、外資金融機構進入中國的方式是什么,業務如何在中國布局,這些背后又經過了怎樣的邏輯判斷。因為對于我們來說這是金融開放,但是對于外資來說其實這就是對外擴張的過程。
(一)分析國外金融業對外擴張有助于我們金融出海
我們需要進一步提煉出國外金融機構對外擴張的的邏輯與方法。因為國外金融業發展的時間比我們久,經驗比我們豐富,而我們的優勢在于對自己的市場最熟悉。所以進一步研究外資金融業擴張的深層戰略與戰術,對我們本土金融業出海向外發展擴張會起到指導與參考的價值,這時再去分析互金出海問題也會有一定的新方向。
舉個例子,在5月中旬的消息稱上海金融辦將開展上海金融業對外開放六方面先行先試工作。從4月27日到5月9日這段時間,六家進入中國市場或在華擴大經營范圍的外資金融機構中,保險業竟占了四家,我覺得這并不是巧合。首先我國的保險業開放時間較早,開放政策相對較成熟,其次國內保險業還有很大的市場空間,據了解在我國人均保費僅僅200多美元,而在美國人均保費已經達到了4000多美元,再加上稅收方面的優惠政策。相信這些都是國外保險機構選擇進駐中國的原因。但是我覺得在這些表層原因的下面,還會有更深層的發展邏輯等待著我們去探索與發現。比如在4月27日由上海保監局批準成為全國首家獲準擴展經營范圍的外資保險經紀機構,英國韋萊集團控股的韋萊保險經紀公司,就是一家擁有將近200年歷史的保險公司,在全球100多個國家和地區設立有300余家分支機構。我覺得分析像這樣的保險公司在百年來的全球布局,無論對我們的金融開放還是向外擴張都會有重要的價值。
(二)分析國外金融業對外擴張有助于我們防范金融風險
研究外資金融業對外擴張的方式,可以提高對其發展預判的準確度,有助于有效防范由于金融開放所帶來的不確定的金融風險。比如看懂就像我們上文提到的日本金融業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短借長貸策略,還需要擁有全球化視野,了解外資金融機構在其他海外國家的操作模式,而不是只考慮本國情況,因為對外開放的同時,也會伴隨著金融風險傳導性的增加。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美國、日本境內外資金融機構呈現了逐年下降的趨勢,在美國市場本身的外資銀行占比在2007年的時候占23%、在2016年的時候下降到20%。在日本,外資銀行的占比在2007年的時候差不多近8%,到2016年的時候下降到5%。此外美聯儲曾在2008年拒絕過工商銀行與建設銀行在美國申請營業執照。這都表示了發達國家對于本國金融業與金融市場的保護程度與對外開放的謹慎,因為他們知道當年他們是怎么擴張的。此外我們再來看一個新興市場國家的案例,上世紀90年代,阿根廷加速金融自由化,1997年外國資本已控制了阿根廷銀行的52%。接著阿根廷發生了金融危機,整個金融體系接近崩潰。短短一年內,阿根廷銀行國有股本又下降到33%,西方資本控制67%,阿根廷最大10家銀行中8家屬于國外資本控股。此后阿根廷GDP下降到1997年的31%,金融危機也帶來了經濟政治的動蕩。所以這些國際金融環境的變化與金融風險都需要我們警示與防范。
三、總結
綜上所述正是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展現出的國與國之間金融開放與金融擴張背后的博弈,這最終是否會成為一場零和游戲需要我們去思考?金融開放與金融走出去對于金融業發展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金融開放從另一個視角去看就變成了金融擴張。
根據我們提煉的金融發展的一些關鍵要素來分析,對外貿易是我們的優勢,金融創新我們也一直在做,而金融業的向外性是我們需要加強的環節。也就是在金融對外開放的同時,我們也需要加強資本對外輸出以及金融向外發展的力度,其實向外發展也是一種開放的過程。
同時,我覺得歷史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在金融業不斷的向前發展過程中,不能過度的開放也不能無節制的擴張,需要找到金融對外開放與向外擴張的平衡點去“內外兼修”。所以我們在考慮互聯網金融出海問題時,不能只考慮目標市場的金融業的環境、空間與監管問題,還應該融入開放與擴張的全球視野與歷史縱深的金融發展思維,包括地緣政治、經濟、貿易、社會價值觀、市場對外連接度以及國際金融大形勢等考慮因素,才能在海外市場長遠發展。
對于金融擴張的研究,我在這兩點中我談到了一個研究方向,而對于具體的國外成熟的金融業對外擴張的戰略,我們還需要深入的研究與探討。這也是我未來會去研究的一個方向,也歡迎感興趣的朋友一同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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